黑齒的手懸在空中一頓。

在聽見聲音的同時，身後那道淩厲的氣勁便壓得他有些透不過氣來。

旁邊的掌櫃的早就半跪在地，額頭上起了汗水，根本無法擡頭，整個走廊上只有他們三人，黑齒慢慢轉身，看向一身藍裙的藍菱月。

他對著藍菱月拱了拱手：“藍長老好。”

餘光瞥向藍菱月手中拿著的東西，一張油紙包裹著的燒餅，燒餅已經冷了，油紙上還沾了不少灰塵。

黑齒微微擡眉，心想這該不會就是給裏面那個人吃的東西吧？

掌櫃的說沒有人與藍菱月一同過來，自然就沒有人知道房內還有另一個人，便不會有人去送吃的，這麽說這麽長的時間，她一直都靠著藍菱月給的一塊臟燒餅過活？

藍菱月瞥了對方一眼，從他的兩鬢白發才將他給認出來，嘴角勾起一抹淺笑：“原來是黑齒，不知二堂主來我房前做什麽？莫不成是為了找我？”

黑齒慢慢直起腰，足足比藍菱月高出一個頭，他只算是五官端正，與普通商賈並沒什麽不同的地方，與藍菱月說話時自然地帶著笑意：“永陵客棧也是屬下麾下，不過是例行檢查，又聽我家掌櫃的說，藍長老走後房內總是傳來奇怪地聲音，屬下是怕裏面遭賊，或有什麽歹人要圖謀不軌，故而前來查看。”

藍菱月見對方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自己無法反駁，又道：“我怎麽說也是個長老，道行在你之上，難不成還能被歹人所傷？既然無事，二堂主輕便吧。”

藍菱月說完，黑齒依舊站在她的房門前沒有離去，臉上還是那風輕雲淡的笑容。

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黑齒擡了擡下巴，見藍菱月的態度也不打算與她拐彎抹角了。他的聲音不大不小，竟然給藍菱月施加了幾分壓力道：“藍長老，屬下奉堡主之命前來接人，而今人便在你的屋子內，還請藍長老行個方便，將房門打開。”

藍菱月一聽這話，心中頓時湧上了一股酸澀之意，她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了起來，放低了聲音：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，給我讓開！”

“還請藍長老體涼屬下，別違背堡主之意。”黑齒依舊攔在門前。

藍菱月將手中的燒餅扔掉，雙手捏緊成拳，嘴角揚起一抹狠厲的笑容：“黑齒，你這是公然與長老作對，已經違背了堡中規矩，難道就不怕受到懲罰？”

“如若屬下記得沒錯，唯有四堂主楊四，五堂主牛五與八堂主朱將軍是藍長老麾下的。屬下隸屬於花顏長老之下，即便觸犯了堡中規矩，也有花長老懲罰，藍長老若看不慣，不如回十剎堡找花長老告上一狀。”黑齒說完，見藍菱月正要發作，便彎下了些腰道：“花長老懲罰屬下，屬下絕對眉頭都不皺一下。”

“黑齒你！”藍菱月伸出手指向對方，咬牙切齒：“我說了裏面無人！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！”

“還請藍長老打開房門，屬下一看便知。”黑齒怎麽也不讓步。

藍菱月神色緊張，心裏有些發慌，該死的豹三還說什麽堡主近來都沒怎麽提過鹿眠，她失蹤了幾日，堡主也沒派人出來找過。正以為鹿眠已然失寵了，沒想到才出去一趟，便迎來了黑齒這個麻煩，口口聲聲說是來接鹿眠回去的，怎麽看也不像是失寵的樣子。

鹿眠怎麽能回去？她若是回去了，那自己與堡主便再也沒有可能！

屋外的話，鹿眠全都聽在了耳裏。

她從床上坐起來，艱難地靠在床邊，轉頭看向門外的幾抹剪影，能看見一位身高很高的男人正在與藍菱月對峙。

藍菱月自然是不想她回去了。

但是那個男人卻又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厲墨雲派來迎接她的，說是二堂主黑齒，藍菱月也將他認出來了。

這麽說，她已經身在南城了？這些天住的客棧一直都是永陵客棧？厲墨雲要送給她的那個客棧？

厲墨雲究竟是什麽意思？那天晚上對她說了那麽過分的話，將她氣走了也不來找她，而今才不過幾日功夫，又派自己的屬下來迎她，擺明著與藍菱月杠上了也無所謂。

他究竟要什麽？

要她再一次卑躬屈膝地匍匐在他面前，為他端茶送水，受他言語刻薄嗎？

是去，還是留，鹿眠的頭腦一陣發疼。

門外的爭執聲還在繼續，眼看就有動手的趨勢，藍菱月的話顯然不占上風，根本無法在言語上說通黑齒。

黑齒又是軟硬皆不吃，一切按照上頭吩咐來辦，鹿眠心中一緊，頓時明白，不論如何她恐怕都是要被帶回到厲墨雲身邊的。

這扇門攔不住黑齒，即便攔住了黑齒，也攔不住厲墨雲。

鹿眠開口：“我在裏面。”

站在門外的藍菱月頓時渾身一僵，黑齒聽見了聲音，笑了笑：“藍長老還打算僵持下去嗎？屬下是無法打開這扇門，但前來送信的黑鴉尚未離去，屬下只能如實向堡主稟告了。”

藍菱月發狠地瞪了他一眼，隨後瞥開眼神，道：“讓開。”

黑齒這才慢慢將身子挪開，等著藍菱月開門。

藍菱月收回在門上刻下的封印，動作緩慢，雙手顫抖，她已經不知道當這扇門打開之後，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發展了。

如果鹿眠向堡主告狀呢？

將她這些天在這裏所受的待遇全都說出來，堡主還會如以前那般信任她嗎？

人都說女人的枕邊風是最厲害的一把刀，鹿眠與堡主有過魚水之歡，必然不會只有一次，若床笫之間再說幾句她的壞話，堡主聽了進去，那她將萬劫不覆了。

早就該殺了她一了百了的。

黑齒越過藍菱月，打開了房門朝裏面走去。

藍菱月看著兩人進去的背影，身形晃了晃，一切都要歸在豹三身上，若不是他莫名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到自己手中，她不會貿然接下的。

如若堡主真的對她失去了信任，她當何去何從？

藍菱月的雙手扭在了一起，眼神搖擺不定，整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，她咬著下唇，心裏安慰自己。

她與堡主認識了幾百年的時間，從小就在堡主身邊長大，沒理由堡主會相信一個認識不過短短一年的人，而不相信自己。

只要她說在見到鹿眠的時候她就已經這樣了，自己好心救下她，不過是因為害怕她的身份對堡中不利才將她看管起來，沒人會知道期間發生了什麽。

鹿眠即便要說她的壞話，也不過是口說無憑。

對，是這樣！

定然如上次一般，堡主最信任的，還是他們這群跟在他身後歷過無數風雨的屬下。

黑齒剛入房間便見看站在窗戶上的烏鴉，隨後他轉身面對床榻，看向靠在床頭的女子。

整張床上沒有被子，枕頭恐怕也是方才被她扔下去的那個，女子身上穿著淺黃色的衣裙，對於已經十一月的天氣來說著實單薄了些。

她披頭散發，臉上不施粉黛，看著氣色非常不好，整張臉都有些偏黃，像是已經餓了許久還身體不適的樣子。

黑齒朝她的腳下看了一眼，腳心有個可怕的傷口，傷口處已經結痂，但是並沒有愈合，似乎還有惡化的跡象，沒有上藥，就連繃帶都沒有。

她身上的傷恐怕不止這一處，不然也不會躺在床上無法動彈了。

黑齒對鹿眠鞠了個躬道：“鹿姑娘，屬下奉堡主之命，接您去靈安城的別苑。”

鹿眠瞥了一眼黑齒，倒是與路邊隨意一個高大的男人無什麽不同在，雖然叫做黑齒，又是豹子，但卻沒有任何侵略的氣場，反而很溫和，像是風無那一派的。

鹿眠問他：“他怎麽與你說的？”

黑齒有些不解，隨後才明白過來鹿眠口中的他便是堡主，於是道：“屬下只是得了黑鴉傳信，只知要安全將您帶到靈安城的別苑，其餘一概不知。”

鹿眠聽見這話露出了個苦澀的笑容，看吧，即便他想讓她回去，也絲毫沒有歉疚之意，根本不在乎他那夜說出的話有多傷人多決絕，隨意派了個手下，沒有由頭，便要將她帶回去。

她是曾經活得沒有尊嚴過，在他身邊甚至想過只要活著就好，怎麽活著都無所謂。

但人總是有些貪婪的，一旦嘗到了擁有尊嚴的滋味，一旦嘗到了被人看重的滋味，突然墜入谷底是無法承受，也不能接受的。

此番她回去如若是卑躬屈膝，還不如不回去，有了這一次的妥協，接下來便有無數妥協，她以後面對厲墨雲突然而來的責罵，便再也沒有抵抗的餘地。

鹿眠道：“我不想回去。”

黑齒一楞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
鹿眠抿了抿嘴：“我身受重傷，不便移動，我方才聽你在外面說傳信的烏鴉尚未離開，你便幫我給他回一信。”

黑齒站在原地等她接下來的話。

鹿眠深吸一口氣：“你告訴他，如若要我原諒他，除非他親自過來，否則即便你們用蠻力將我帶到他身邊，我依舊不會給他好臉色，依舊會離開。”

黑齒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，這世間還沒有任何一人能對十剎堡的堡主說出這種話呢，他當真是不知道眼前這名女子究竟有何本事，能有如此膽量。

“這……恐怕不太好吧？”黑齒有些猶豫。

鹿眠扭過頭，擺明了拒絕溝通。

黑齒僵硬地朝窗戶上的黑鴉看了一眼，思慮了片刻，隨後吩咐掌櫃的：“先去找個大夫來給鹿姑娘治傷。”

“是。”

這口信他得回覆堡主，不過他可不敢用這種口氣，必然要修改一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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